凛冽的寒风如同裹着冰渣的鞭子抽打着冀州大地。
灰蒙蒙的天空下枯黄的野草在龟裂的田埂间瑟瑟发抖几条瘦骨嶙峋的野狗有气无力地翻找着冻硬的土块远处废弃的村落只剩下几堵焦黑的断壁残垣无声地诉说着去岁那场蝗灾兼兵祸的惨烈。
一支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流民队伍正麻木地沿着官道向北蠕动他们眼神空洞脚步虚浮仿佛一阵稍大的风就能将他们吹散在这片绝望的土地上。
队伍中不时传来孩童微弱的哭泣和老人压抑的咳嗽但很快便被呼啸的寒风吞没。
“爹……俺饿……”一个被父亲用破布条捆在背上的小女孩耷拉着脑袋气若游丝地呻吟着。
背着她的汉子叫王犇原是魏郡的佃户身材原本还算魁梧如今却只剩下一副高大的骨架眼窝深陷嘴唇干裂爆皮。
他听着女儿的哀求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疼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他摸了摸怀里只剩下最后半块硬得能硌掉牙的、掺着麸皮和不知名草根的饼子。
这是他留着到最关键时候吊命的。
“丫丫乖再忍忍……就快到了……”王犇沙哑着嗓子安抚女儿尽管他也不知道所谓的“到了”是哪里。
南边家乡的田地被清河张氏那样的豪强兼并了县令老爷和豪强穿一条裤子告状无门反被打了个半死。
听说北边胡人被打跑了或许……或许能寻条活路?可北边等待他们的又是什么?是更严酷的寒冬还是如狼似虎的边军? 绝望如同冰冷的淤泥一点点淹没着他。
他不由得想起前几天在破庙里避雨时那个穿着灰色道袍、自称太平道弟子的人说的话。
“苍天已死黄天当立!岁在甲子天下大吉!加入我教符水治病互帮互助等大贤良师登高一呼便能创建一个人人有饭吃、有衣穿的黄天世界!”那人的话语充满蛊惑当时确实让不少走投无路的流民眼中重新燃起了一点诡异的光。
王犇也有些心动但那“甲子年”似乎还远而女儿可能明天就要饿死了。
就在他心神摇曳之际官道前方忽然传来一阵不同寻常的骚动。
几骑快马护着一辆牛车从北面驶来停在了流民队伍前方不远处的路口。
一名穿着低级官服、但精神干练的年轻小吏跳下牛车命随从在路旁一块还算平整的土坡上贴上了一张巨大的、用厚麻纸书写的告示。
“都听好了!皇帝陛下仁德念及北疆新定流民失所特颁《假民公田令》于北疆各郡试行!”那小吏中气十足声音在寒风中清晰地传开瞬间吸引了所有流民的注意。
“凡我大汉子民无地者、少地者皆可前往朔方、五原、云中等郡登记入籍!官府按丁口授田每丁授露田(注:轮耕的田)八十亩永业田(注:可传子孙的田)二十亩女子、次丁减半!” 人群一阵轻微的骚动无数双原本死寂的眼睛里陡然迸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
授田?每丁一百亩?这是他们祖祖辈辈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那小吏继续高声宣读:“官给种子、贷予耕牛、农具!头三年免一切赋税徭役!三年后始纳田租每亩仅收粟四升(注:远低于豪强地租五成甚至更高)户调绢二匹、绵三斤!所贷耕牛、种子分五年无息偿还!” 清晰的条款低廉的赋税尤其是“官给种子、贷予耕牛”和“头三年免税”这两条如同巨大的磁石牢牢吸住了每一个濒临绝望的心。
与豪强动辄五六成甚至更高的地租以及层出不穷的苛捐杂税相比这简直是天堂! “官爷……此话……此话当真?!”王犇挤到人群前面声音因为激动而颤抖他怕这又是一场空欢喜是哪个狗官想出的骗他们去苦寒之地做苦力的新花样。
那小吏看了王犇一眼似乎理解他的疑虑指着告示末尾那鲜红的、象征着皇权的玺印和尚书台大印正色道:“此乃陛下亲颁诏令尚书台签发各郡县皆需张榜公布岂能有假?尔等若不信自可去前方郡县查验!陛下有严令地方官吏不得以任何理由阻挠、盘剥登记入籍之流民违令者自有‘御史暗行’持‘白虹剑’问罪!” “御史暗行”、“白虹剑”!这两个最近在民间悄然流传、带着血腥和杀气的词此刻听在这些受尽欺压的流民耳中却如同仙音一般!他们或许不懂大道理但他们知道前几天汝南那无法无天的郡守和豪强就是被这“御史暗行”砍了脑袋!皇帝陛下是动真格的! “陛下万岁!” “苍天有眼啊!” “俺……俺有地了!一百亩!丫丫你听见了吗?咱们有地了!不会再饿肚子了!”王犇猛地将背上的女儿解下来紧紧抱在怀里这个饱经磨难、几乎流干眼泪的汉子此刻竟嚎啕大哭起来那哭声里积压了太久的委屈、绝望以及喷薄而出的希望。
原本死气沉沉的流民队伍瞬间沸腾了!人们欢呼着哭泣着相互搀扶着原本指向不明、充满迷茫的北上之路此刻仿佛变成了一条通往希望和温饱的金光大道。
几乎没有任何犹豫这支庞大的流民队伍调转了方向怀着前所未有的迫切和激动朝着朔方郡的方向加快了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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