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音尖锐而密集像一场无形的暴雨瞬间穿透了风声与水声的帷幕。
李青针的脚步一顿那双见惯了生死疾苦的眸子第一次显露出真正的惊异。
他循声望去穿过熟悉的竹林小径视线尽头正是村中那座被他戏称为“针囊丘”的小土坡。
然而今日的针囊丘却成了一座庄严肃穆的道场。
上百名村民无论老幼妇孺人手一具自制的针具星罗棋布地站满了山丘。
那些针具形态各异有削尖的竹签有磨利的石砭甚至还有兽骨打磨的锐器粗糙简陋却被每一双手紧紧攥着仿佛攥着自己的命。
村中央平日里只知埋头编织竹器的赵篾匠此刻竟如宗师般昂然挺立。
他的声音被内力催动响彻整个山丘:“老少爷们都听着!从今天起咱涪水村不分什么郎中、病人!每人学三招一招吹气导引二招自按穴位三招互扎驱寒!治得了自己才算真正活着!” 话音刚落整个针囊丘便活了过来。
一个刚过中角的孩童正扳着一位白发老翁的肩膀鼓着腮帮子教他如何将一口气吹得又长又匀引动丹田微热。
几个妇人围坐一圈互相撩起裤腿用竹针试探着在对方的足三里穴上轻轻刺下口中还交流着酸麻胀痛的感受。
就连村口的几条土狗此起彼伏的吠叫声都仿佛带着某种奇特的节律与人们的呼吸吐纳隐隐相合。
李青针静立在外围如同一块融入暮色的山石。
他看着这幅荒诞而又神圣的画卷看着那些最朴素的村民用最笨拙的方式探索着生命最本源的奥秘。
他眼中的惊异缓缓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抹前所未有的微光仿佛星辰在深潭中亮起。
他懂了。
医已成俗道已下沉。
当夜月黑风高。
赵篾匠独自一人来到药圃中央他怀里抱着一个布包里面是白天村民们使用过的各式针具。
他挖开一个土坑将这些凝聚了全村人希望与决心的“杂针”小心翼翼地放入最后从怀中摸出半块不知从哪个朝代传下来的瓦当轻轻压在上面。
次日清晨李青针来到药圃。
他一眼就看到了那处新翻的泥土以及那半块瓦当。
然而他瞳孔微缩。
一夜之间那古旧的瓦当之下竟生出了无数细密的根须如银丝般钻入泥土与旁边一株黄金的藤蔓死死交织在一起形成一个完美的圆环。
这已不是凡俗草木而是民心愿力所化的奇迹! 李青针走上前伸出手指尖在那交织的根须上轻轻抚过良久他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巧的锦囊。
囊中是他随身携带的最后一枚玄针。
此针通体乌黑非金非铁乃是他师门传承之物蕴含着“医道传承印”的最后一道力量。
他没有丝毫犹豫将这枚玄针悬挂在了瓦当与黄精藤交织成的圆环正中。
刹那间奇变陡生! 嗡—— 一声仿佛来自太古的低鸣以药圃为中心瞬间扩散至整个涪水村。
所有村民家中无论是插在门梁上的石针还是丢在床头的骨刺亦或是孩童当玩具的竹签在这一刻同时发出了剧烈的轻颤。
紧接着每一件粗糙的针具表面都浮现出了一道道细微如血脉的金纹仿佛沉睡的巨龙在一瞬间苏醒! “医道传承印”最后一次显效。
这一次非因师徒相授而是因万民共执! 第七日郡城的车马再次踏破了涪水村的宁静。
一名紫袍使者在甲士的簇拥下昂首走到村祠堂前他手中捧着黄金百斤以及一封烫金的诏书。
“奉天承运新帝诏曰:闻涪水李青针有活死人、肉白骨之能医道通玄乃天下之幸。
朕初登大宝求贤若渴特诏李青针入京总领太医院事钦此!” 使者高亢的声音在祠堂前回荡村民们却只是静静地看着无人跪拜也无人出声。
李青针缓缓从人群中走出他既没有去看那耀眼的黄金也没有伸手去接那封代表着无上权力的诏书。
他的目光落在了祠堂前一根不起眼的木桩上。
那是一根数年前村民们合力竖起的“木针”用以纪念他在此地开蒙授医。
“使者”李青针的声音平静如水“你看得见它在长吗?” 众人闻言皆凝神望去。
那根巨大的木针看似与往日无异但若看得久了便会发现它的高度每日都在发生着肉眼难以察觉的增长而表面的纹理却比昨日更深邃色泽也愈发趋近于名贵的紫檀。
使者一愣不知如何作答。
赵篾匠苍老的声音适时响起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坚定:“它长得慢是因为它扎得深。
” 一句话如洪钟大吕震得那紫袍使者面色发白语塞当场。
他看着眼前这群神情肃穆、目光如炬的村民再看看那个视黄金诏书如无物的李青针终于明白这里已经是一个他无法理解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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