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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雾未散时第一拨外乡人踩着露水叩响了学坊的竹门。

老塾师正蹲在院角给嵌陶花器补泥指尖的陶土还沾着晨露。

竹门“吱呀”一声七八个背着包裹的身影挤了进来为首的青衫少年腰间挂着半块碎玉袖口沾着星点墨痕——是从三十里外书斋镇来的。

“听说这里能学养裂之术?”他声音里带着赶路的急促“我家祖传的砚台裂了三道找了三个符师都没修好......” 老塾师没接话只将补好的花器轻轻放在石桌上。

那是个粗陶罐子颈口有道蜿蜒的裂纹此刻正泛着淡金像条沉在溪底的鱼。

少年的目光刚落上去裂纹突然微微一颤他猛地缩回手像被烫到似的。

“跟我来。

”老塾师起身拍了拍围裙竹杖点地“先去田埂坐七日。

” 七日里学坊后的青埂成了最静的所在。

外乡人起初还交头接耳说“这算什么传艺”说“莫不是骗我们来当苦力”。

第三日起蝉鸣渐密第五日有人开始揉酸麻的腿第七日清晨东边山尖刚漏出鱼肚白那个腰挂碎玉的少年突然哭出了声。

他的哭声惊飞了竹丛里的麻雀。

“我听见了......”他蜷着背肩膀抖得像被风吹的芦苇“它说我太急说我一上手就想把裂痕按死像在掐它的脖子......” 阿芽不知何时蹲在了他身边。

这孩子原本总抱着块裂瓷片此刻却空着双手。

“它们不是工具。

”他声音轻得像落在草叶上的雨“是伤过的人。

” 当夜学坊的竹门被推开又合上三次。

离开的人背着包裹往山外走脚步比来时更快;留下的五个蹲在院门口对着墙角那堆待修的陶片发了会儿呆然后各自抄起了竹扫帚和泥铲。

次日清晨阿芽看见他们在给学坊后的老槐树缠草绳——那树去年被雷劈出的伤口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结着淡金的痂。

与此同时南国的海面上正翻涌着铅色的云。

海生握着船舵的手沁出冷汗。

按照祖传的“听裂辨航”之法他本该在船板发出第三声轻响时转舵向北但此刻船身震颤得越来越凶那声音竟从“咔、咔”变成了绵长的呜咽像极了他八岁时在珊瑚礁里救下的小海鲸。

“小海生!”老渔民阿公的破锣嗓子盖过了浪声“莫信那些个响往浅湾走!”他布满老茧的手一把扳过船舵船身猛地一偏龙骨擦着暗礁擦出火星——若再偏半寸便是船毁人亡。

风暴过去时海生跪在甲板上手指抚过船板的裂纹。

那些他曾以为需要“解读”的伤痕此刻正渗出细密的晶化组织像在给伤口贴金箔。

“原来你是在喊疼。

”他对着船板喃喃咸涩的眼泪落进裂纹里“不是要我指路是要我......等等你。

” 陈拾的炼器室在第三夜爆发出轰鸣。

他本想用铁链捆住那块活性矿芯在墙上刻满符文试图“解析”它的自愈规律。

可矿芯在子时突然发烫铁链“啪”地崩断一根两根三根......最后一道锁断裂时墙上的刻痕竟顺着裂纹爬成了张模糊的人脸那双由裂纹组成的“眼睛”就那么静静望着他开合间像是在说什么。

陈拾盯着它看了整整一夜。

天快亮时他摸出腰间的铁锤一下下砸向炼器室的石墙。

碎石飞溅中他把所有矿芯样本装进竹篓走到村外的溪边。

“你不欠我答案。

”他对着溪水轻声说然后松手——矿芯沉入水中惊起一圈圈涟漪倒像是它们在对他笑。

雷雨再临的那个夜千里外的废弃钟楼突然响起清越的钟声。

守楼老僧披着蓑衣推开木门月光透过破窗照在铜钟上。

那口裂了百年的钟此刻正缓缓转动钟面上的裂纹竟拼成了两个古字:“止问”。

老僧的手在胸前合十指节因颤抖而发白——他记得师父说过这钟是前朝铸钟师为亡妻所铸妻子临终前说:“别总问我疼不疼听我说说别的。

” 同一时刻阿芽在草席上翻了个身。

他梦见漫天都是破碎的东西:缺角的瓷碗、断齿的木梳、裂成三瓣的玉佩......每道裂痕都闪着微光像星星落进了裂缝里。

这些光汇成长河从他的指尖流过带着熟悉的“哒、哒”声——像顾姑娘用镊子敲陶片像春雨落进瓦罐像老匠人的刻刀碰石。

他在黎明前醒来看见窗台上的嵌陶挂件正泛着金光。

春末的“无祭之祭”没有香烛没有叩拜。

孩子们围坐在田埂上把掌心贴在嵌陶上。

阿芽能感觉到那些来自陶片、船板、矿芯的光正顺着指尖往上涌像在他身体里织网。

不知过了多久整片田埂的菌丝突然亮起金光照得人睁不开眼——那光不是静止的而是像血脉般缓缓流动从田埂流向学坊流向山外的溪谷流向海平线。

“一炷香了。

”老塾师的声音从光里传来。

阿芽睁开眼眼前的世界突然清晰得可怕。

他能看见老槐树的年轮里藏着去年的雨能听见学坊后溪涧里鹅卵石的私语能感觉到山那边有块断碑正在地底慢慢生长。

“我们不用再教别人怎么修了。

”他转头对老师说。

老塾师的白发被风吹起一绺。

“那你打算做什么?” 阿芽望向山外那里有晨雾正在消散。

“去听”他说“谁还在疼。

” 晨雾最浓的清明那日老塾师站在学坊门口。

她摸出怀里的铜钥匙钥匙环上还系着顾姑娘留下的碎陶片。

远处传来细碎的脚步声是阿芽背着竹篓回来了——他的鞋尖沾着新泥裤脚挂着几根草籽眼里闪着和嵌陶一样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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