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七年仲夏六月十四日。
南桂城的天空被一层厚厚的、铅灰色的云絮严密地笼罩着阳光穿透这层厚重的帷幔失去了往日的锐利与金黄只余下一种闷热、粘稠、令人窒息的苍白光晕均匀地泼洒在城池的每一块砖石、每一片瓦当之上。
辰时将尽巳时初临气温已如滚水般攀升至令人难耐的三十度有余。
空气仿佛凝固了沉重地压在每个人的胸口每一次呼吸都如同吞咽着火炭滚烫的气息灼烧着鼻腔与喉咙。
城墙上青灰色的条石被烘烤得烫手指尖触碰上去瞬间便能烙下一个微红的印记;旗帜无力地垂挂在旗杆上纹丝不动连一丝象征性的挣扎都欠奉;城墙下的护城河水滞缓如油蒸腾起浑浊的水汽混合着泥土、腐殖质和某种难以言喻的沉闷气息弥漫在整座城池上空。
整个南桂城仿佛被投入了一只巨大的、密不透风的蒸笼之中万物都在高温的淫威下蔫头耷脑连蝉鸣都显得有气无力断断续续透着一种濒死的挣扎。
此刻南桂城不算宽阔的城垣之上两道身影正隔着数步之遥相对而立。
他们的衣着虽非顶级的绫罗绸缎却也是用料讲究、剪裁合体的锦缎常服显出主人不凡的身份。
左侧稍高些的是葡萄氏-寒春的胞妹代表家族林香分支的林香小姐。
她的容颜清丽眉眼间带着几分江南水乡的温婉但此刻这温婉被一层薄薄的愠怒覆盖着紧抿的唇线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倔强。
她身旁站着一位沉默寡言的青年赵柳他是林香小姐的贴身护卫兼助手身形挺拔如松面色沉静似水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四周仿佛任何细微的异动都无法逃过他的眼睛。
右侧则是代表葡萄氏家族寒春分支的姐姐寒春小姐。
她气质更为清冷沉稳那份冷静如同炎夏中的一缕罕见凉风让她在闷热中显得格外从容。
她身边侍立着的是耀华兴一位同样精干、忠诚的随从眼神内敛而专注。
他们对面则是这场无声对峙的两位主角:田训与三公子运费业。
田训顾名思义一张国字脸上浓眉紧锁眼神中燃烧着近乎固执的责任之火。
他身材敦实此刻正杵在南桂城面向官道的垛口前身上的薄甲在高温下如同一个巨大的蒸笼豆大的汗珠不断从他古铜色的额角、鬓边滚落砸在滚烫的城砖上瞬间化作一小缕白烟。
他那双大手紧紧握着腰间的佩刀刀柄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仿佛随时准备拔刀出鞘斩断一切来犯之敌。
然而他的敌人此刻并非想象中的千军万马而是这无孔不入、令人抓狂的酷热。
“呼…呼…”田训猛地挥手抹掉快要流进眼睛的汗水声音带着浓重的喘息和难以抑制的烦躁“这鬼天气!守着这南桂城简直是要人命!热煞我也!这城墙都快晒化了!”他的抱怨如同实质的热浪一阵阵冲击着在场的每一个人。
汗水浸透了他的内衫紧贴着皮肤勾勒出轮廓分明的肌肉线条也暴露了他此刻极度的不适与焦灼。
他时不时伸长脖子望向远方官道的尽头目光如炬仿佛要穿透那蒸腾的热浪搜寻任何一丝可能的风吹草动。
这份警觉在旁人看来近乎偏执。
与田训的焦躁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他身旁不远处的三公子运费业。
这位公子哥儿身材略显圆润面皮白净天生一副养尊处优、万事不愁的模样。
此刻他正以一种极为闲适的姿态斜倚在城墙内侧一处相对阴凉的角落里。
他身下铺着一张干净柔软的凉席旁边的小几上琳琅满目地摆放着令人垂涎欲滴的吃食:晶莹剔透、油光闪闪的英州烧鹅被片得厚薄均匀整齐地码在白瓷盘中散发出诱人的焦香与肉香旁边是几碟精致的酱菜、一壶冰镇过的米酒、几样时令水果。
运费业完全无视田训的抱怨和城头的肃杀气氛正慢条斯理地享用着他的早膳后的加餐。
只见他伸出两根保养得宜的手指优雅地拈起一片肥瘦相宜的烧鹅肉蘸了点秘制的梅子酱动作流畅自然地送入口中。
随着牙齿闭合鹅皮酥脆的破裂声清晰可闻丰腴的油脂和鲜嫩的肉质瞬间在口腔中融合爆发。
运费业满足地眯起了眼睛喉咙里发出一声低沉而惬意的喟叹:“唔……此味只应天上有啊!”他细细咀嚼着仿佛在进行一场虔诚的仪式直到那极致的美味完全化开咽下才慢悠悠地端起旁边冰凉的青玉酒杯浅浅啜饮了一口沁人心脾的米酒。
田训那饱含烦躁的抱怨清晰地传入他耳中。
运费业非但没有丝毫紧张反而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其有趣的笑话。
他咽下口中的佳肴又抿了一口酒这才转过他那张因满足而微微泛红、油光发亮的脸庞看向汗如雨下的田训脸上绽开一个极其轻松、甚至带着几分戏谑的笑容。
“我说田兄啊”运费业的声音带着一种独特的慵懒腔调语调抑扬顿挫充满了“过来人”式的劝慰口吻“你这又是何苦?何必跟自己过不去呢?守城嘛天大的事儿?瞧瞧你绷得跟张拉满的弓似的汗水流得比护城河还多。
”他一边说着一边又拈起一片烧鹅肉动作悠闲得像在自家后花园赏花。
“人生在世最重要的是什么?是该吃吃该喝喝该睡睡!懂不懂?”他强调着这三个“该”仿佛在传授至高无上的生活真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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