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五点十七分江都市尚未完全苏醒。

南郊“星海”青少年营地巨大的金属拱门在灰蓝色的晨雾里沉默矗立像一道通往异世界的冰冷闸口。

江宅站在紧闭的栅栏门外影子被初生的斜阳拉得细长而孤绝紧贴着冰冷的水泥地面。

他穿着昨晚就熨烫平整的白色短袖衬衫深蓝色运动长裤鞋带系得如同精密仪器上的绑绳每一个结都对称得令人窒息。

背包沉甸甸地压在背上里面塞满了按照夏令营通知“建议携带物品”清单精确准备的物件：防水笔记本、三支同型号黑色水笔、独立包装消毒湿巾、折叠水杯、备用电池……以及那张色彩刺眼的“星轨”门票此刻正被他攥在手里光滑的卡片边缘几乎要嵌进掌心。

“为什么这么早？” 连他自己也无法给出一个逻辑清晰的答案。

通知上明确写着集合时间：上午八点半。

距离此刻还有整整三小时十三分钟。

时间像一潭黏稠的死水缓慢得令人窒息。

他只是……无法忍受在那个骤然变得巨大而空洞的房子里继续等待。

预制菜冰冷的余味似乎还黏在舌根。

父母仓促离去的模糊背影像幽灵一样在空荡荡的房间里游荡每一次关门声的回响都让他耳膜刺痛。

那个夏令营那张花里胡哨的门票像一个被强行塞进他封闭世界的异物带着未知的喧嚣和混乱的威胁。

他本能地抗拒却又被一种更深沉的、连他自己都未曾觉察的引力拉扯着——一种逃离死寂的冲动？一种对“改变”那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的、病态的期待？他拒绝深究。

他只是需要离开那个房子需要一个边界清晰、规则明确的场所哪怕这个场所本身也充满了不确定的噪音。

于是他来了。

在最寂静的黎明时分像一个提前抵达战场的士兵独自面对未知的阵地。

晨雾渐渐被阳光蒸腾营地的轮廓清晰起来。

巨大的草坪如同绿色的海洋点缀着色彩鲜艳的充气城堡、攀岩墙、各种叫不出名字的拓展设施。

远处几栋造型现代的建筑反射着清冷的光。

八点刚过第一辆载满学生的大巴车轰鸣着驶入营地仿佛打开了某个喧嚣的阀门。

瞬间寂静被彻底撕裂。

孩子们的尖叫、呼喊、肆无忌惮的大笑如同海啸般涌来。

家长们的叮嘱声、老师的集合哨声、行李箱轮子滚过地面的隆隆声、此起彼伏的手机铃声……无数种声音混杂在一起形成巨大的、令人晕眩的声浪狠狠撞击着江宅的耳膜。

他感到太阳穴突突直跳像有两把细小的锤子在里面敲打。

空气里弥漫着防晒霜的甜腻、汗水的微咸、青草被践踏后的浓烈气息还有各种零食包装袋打开的化学香味无数种气味分子无孔不入地钻进他的鼻腔刺激着他的神经末梢。

人群像潮水一样在他身边涌动、汇聚、分散。

穿着五颜六色衣服的少年少女们三五成群兴奋地指指点点分享着零食交换着手机游戏。

他们像一群色彩斑斓的热带鱼在同一个水域里高速穿梭、碰撞形成一种江宅完全无法理解也无法融入的动态网络。

他感觉自己像一块被投入湍急河流的石头笨拙、沉重、格格不入只能被水流裹挟着、撞击着徒劳地试图在岸边找到一处可以停靠的缝隙。

他下意识地后退后背紧紧抵住营地入口处一根冰冷的金属灯柱。

坚硬冰冷的触感透过薄薄的衬衫传来带来一丝微弱却实在的支撑感。

他低着头视线死死锁住自己脚前一小块被踩得发亮的地砖仿佛那是惊涛骇浪中唯一安全的孤岛。

周围的世界在膨胀、扭曲、发出刺耳的嗡鸣。

他用力按压着指关节细微的“咔嗒”声在喧嚣的背景下微不可闻却像某种镇定信号勉强维系着他摇摇欲坠的平衡。

“喂！发什么呆呢？”一个清亮、带着阳光味道的女声像一根突然抛来的绳索猛地穿破层层叠叠的噪音屏障直直地撞进江宅几乎被信息流淹没的意识里。

他猝然抬头。

一个穿着鹅黄色T恤和牛仔短裤的女生站在他面前大约比他矮半个头。

扎着利落的高马尾几缕不听话的碎发被汗水贴在光洁饱满的额角。

她的眼睛很大瞳孔是清澈的琥珀色此刻正带着毫不掩饰的好奇和一种近乎天真的探询直勾勾地看着他。

阳光跳跃在她微微泛红的脸颊上让她整个人像一颗刚刚从枝叶间摘下的新鲜橙子散发着蓬勃的生命力。

江宅的呼吸一滞。

大脑里负责社交的警报瞬间拉响红灯闪烁。

陌生人的直视、毫无预兆的靠近、过于明亮的笑容……这一切都构成了强烈的感官和社交冲击。

他像一只受惊的蜗牛猛地向后缩了一下后背更用力地抵住了灯柱。

喉结滚动了一下却没能发出任何声音只是有些慌乱地避开了她灼人的目光。

“哎？吓到你了？”女生似乎一点也没被他的反应打击到反而往前凑了半步声音依旧清脆“我叫林悦！双木林竖心旁加个月亮的悦！你是哪个学校的？一个人杵这儿跟个门神似的多无聊啊！”她大大咧咧地笑着露出一排整齐的小白牙。

“我……”江宅艰难地吐出一个字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

他飞快地瞥了一眼林悦身后不远处几个正朝这边张望、窃窃私语的女生她们脸上挂着看戏般的神情。

这让他更加不适仿佛自己成了动物园里供人围观的稀有动物。

他低下头盯着自己攥紧的门票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江宅。

”声音低得像蚊子哼哼。

“江宅？好名字！”林悦仿佛没注意到他的窘迫或者说毫不在意她的声音像跳跃的音符“听起来就很有安全感！像个坚固的小城堡！不像我的名字老被人说太闹腾。

”她自顾自地笑起来仿佛被自己的比喻逗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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