户部盐课提举司衙门那扇平日里瞧着灰扑扑、透着股子公事公办冷漠劲儿的大门今日彻底换了副嘴脸。
阳光落在新刷的朱漆上刺得人眼晕门楣下两尊石狮子咧着大嘴仿佛刚吞了只肥鸡油光锃亮平添几分诡异的喜庆。
门前车水马龙早已堵成了肠梗阻。
拉车的骏马打着响鼻喷出的白气混着车夫不耐烦的吆喝和空气中若有若无的汗味儿、熏香味儿、铜钱味儿搅和在一起发酵成一种名为“泼天富贵”的、令人头晕目眩的气息。
一个个穿着绫罗绸缎的身影从华贵的车厢里钻出来脚下踩着锃亮靴子腰间挂着价值连城的玉佩彼此碰面时脸上堆着笑拱手作揖嘴里“久仰久仰”、“发财发财”地寒暄着可那眼神深处全是刀光剑影寒得能冻死人。
“哟王员外!精神头足啊!看来这次是志在必得?” “哪里哪里赵东家说笑了就是来开开眼沾沾财气!这盐引嘛随缘随缘哈哈……” “啧瞧您这话说的谁不知道您晋商票号的本钱厚得能填平东海?待会儿可别让小弟我输得连回家的盘缠都没喽!” “诶李掌柜也到了?听说您最近把运河上那几艘大船都押出去了?豁得出去啊!” “小本买卖小本买卖比不得您徽州盐帮根基深厚这盐引嘛本就是您碗里的饭我不过是想分口汤喝哈哈……” 空气里弥漫的金钱与权力的碰撞无声无息却又震耳欲聋。
每一句笑里藏刀的客套每一次皮笑肉不笑的拱手都是看不见的刀锋在交锋试探着彼此的底线与荷包的深浅。
巨大的厅堂内人头攒动乌泱泱一片。
上好的紫檀木太师椅排得密密麻麻几乎座无虚席。
坐在上面的个个气度沉凝眼神锐利如鹰隼扫视全场时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
偶尔几声低沉的咳嗽都透着一股子不容置疑的分量。
在这片“人形金山”汇聚的核心地带李拾带着韩千乘和负责举牌的李小二缩在靠近大柱子、光线略显黯淡的角落里显得格外……扎眼。
不是他们不够体面韩千乘一身劲装腰板挺直如标枪眼神警惕地扫视着周围自带一股生人勿近的煞气。
李小二则紧张地捏着手里那块代表身份的木牌指关节捏得发白努力挺起瘦弱的胸膛试图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像个小厮。
问题出在李拾身上。
他大爷的居然在啃一块芝麻糕! 只见他慢条斯理地从袖袋里摸出个油纸包摊开捻起一块撒满芝麻、烤得金黄的小糕旁若无人地塞进嘴里腮帮子一鼓一鼓嚼得那叫一个香。
碎屑掉在他那身半新不旧的靛蓝布袍前襟上也浑不在意。
偶尔抬眼扫一下场中那些华服锦袍、互相试探的盐商巨贾们眼神平静得像是在看一群争抢谷粒的麻雀。
旁边的李小二看得眼皮直跳恨不得扑上去把自家少爷的嘴给捂上。
韩爷您倒是管管啊!这……这地方是吃芝麻糕的地界儿吗?没看见斜前方那个徽州口音的胖员外那嫌弃的眼神都快凝成实质了还有后面那位晋商代表鼻孔都快抬到房梁上去了! 韩千乘面无表情只是身体微微调整了一下角度将李拾护得更周全些。
少爷行事自有道理。
韩千乘心里默念着眼神却更加锐利地扫过周围每一张面孔尤其是那些目光在李拾身上停留稍久的。
“啧哪来的穷酸这种场合也敢进来?还带吃的?把户部大堂当茶楼了?”一个尖细的声音不高不低地从侧面飘来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
“小声点莫不是哪位大人物的……嗯?”旁边有人自以为精明地暗示。
“嘁真要是个人物能坐那犄角旮旯啃点心?我看就是不知天高地厚想进来捡漏的愣头青!待会儿起拍怕不是要吓得尿裤子!”先前那尖细声音的主人一个穿着绛紫色团花绸衫、手指上戴着硕大翡翠扳指的胖子嗤笑一声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让周围几桌听得清楚引来一阵压抑的哄笑。
李小二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捏着号牌的手抖得更厉害了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李拾却仿佛聋了。
他咽下最后一口芝麻糕意犹未尽地舔了舔沾着芝麻粒的指尖又从袖袋里摸出个小巧的竹筒水壶拔开塞子“咕咚”灌了一口凉茶。
动作行云流水自然得像是坐在自家后院晒太阳。
他甚至对着那哄笑的方向露出了一个堪称“憨厚”的笑容仿佛在说:你们聊你们的我吃我的互不干扰挺好。
那绛紫胖子被他这“憨笑”弄得一愣随即像吞了只苍蝇脸色更臭了冷哼一声转过头去。
韩千乘的嘴角几不可察地抽动了一下。
就在这时一种无形的压力骤然降临。
整个喧闹嘈杂、暗流汹涌的大厅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猛地按下了静音键。
所有的窃窃私语、皮笑肉不笑的寒暄、乃至那刻意压低的嗤笑声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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