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阵台上。
虞瑶独立于冰冷的垛口之后玄色斗篷的兜帽遮住了她大半张脸只露出紧抿的、没有一丝血色的唇。
冰冷的雨水狂暴地抽打在紫苏送来的厚重的斗笠上发出沉闷而密集的噼啪声顺着缝隙流淌而下在她脚边的石缝里汇聚成浑浊的小溪。
刘邦已逃!纪信焚身!历史的车轮在碾过纪信的尸骸后依旧顽固地、不可阻挡地朝着垓下的血泊、乌江的寒水滚滚而去! 她袖中的毒匕在项羽那焚尽一切的怒火和刘邦狼狈遁逃的背影面前显得如此苍白如此可笑! 一股巨大的、令人窒息的无力感如同这漫天倒灌的冰雨瞬间将她淹没。
她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松开了紧握匕首的手指。
那一点幽蓝的毒芒无声地滑回袖中深处如同她心底那丝试图反抗宿命的微光悄然隐没。
目光越过城下那片在暴雨疯狂冲刷下艰难维持、火舌被压得低伏扭曲、浓烟与水汽激烈纠缠如同垂死巨兽般的炼狱火海投向东方沉沉的、被密集雨幕和狰狞闪电撕裂的黑暗。
那里是刘邦亡命的方向也是…她和项羽注定的末路。
项羽仿佛心有所感。
就在虞瑶目光投向东方黑暗的刹那站在瓢泼大雨中那堆顽强燃烧、但火势已被雨水压制得矮小了许多的火堆前的他猛地抬起了头! 一道惨白的电光撕裂天幕瞬间照亮了他!那双燃烧着复仇烈焰的重瞳穿透了倾盆雨帘穿透了被雨水打得七零八落的浓烟穿透了混乱的人群如同两道冰冷的探照灯光柱精准无比地、牢牢地锁定了观阵台上那个孤零零的、笼罩在雨雾中纤细柔弱的身影! 跳跃的火焰在雨水中显得异常顽强却又后继乏力这挣扎的光影与冰冷的雨水在他眼中交织映照出无边的暴戾也映照出一丝…深藏于暴戾之下、难以言喻的复杂。
那目光如同实质的重锤裹挟着雨水的冰冷重量狠狠砸在虞瑶的心上! 四目隔空相对。
一边是暴雨虽狂、一时却难以彻底扑灭的焚城余烬忠魂的悲鸣;一边是沉沉的死寂无言的深渊。
荥阳的暴雨狂暴地抽打着城墙与焦土裹挟着浓烟与血腥的气息呜咽着、咆哮着掠过城头吹得虞瑶玄色斗篷的兜帽剧烈翻飞终于露出她苍白如雪的下颌和一缕被雨水打湿、紧贴在颊边的、玄紫色的发丝。
冰冷的雨水顺着她的下颌线不断滴落。
夜色浓稠如墨狂暴的雨声吞噬了亡者的悲鸣与生者的仓皇。
那焚尽忠魂的烈焰在暴雨中徒劳地舔舐着潮湿的空气发出刺耳的滋滋声和大量蒸腾的白汽火头被死死压住范围急剧缩小只剩下核心区域在高温与雨水的较量中顽强地明灭着与天上滚过的闷雷争鸣。
焦臭混杂着血腥的气息被雨水狠狠砸进泥泞的土地又顽强地蒸腾起来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肺叶上。
虞瑶依旧独立未动玄色斗篷被雨水浸透沉重地裹紧她单薄的身躯每一次雨点击打都带来细微的震动和寒意。
项羽那穿透雨幕、稀薄了许多的烟尘与黑暗、冰冷如铁锥的凝视仿佛仍钉在她身上带来刺骨的寒意与重压。
她缓缓抬起手指尖无意识地拂过袖中那柄淬毒匕首冰冷的轮廓触感像一条蛰伏的毒蛇。
方才那千钧一发的、做梦一样真实的刺杀未遂此刻反噬上来只剩下心力憔悴的虚脱和深入骨髓的无力。
改变?她唇角牵起一丝微不可察的、苦涩到极致的弧度。
纪信的骨灰早已被这无情的暴雨冲刷殆尽刘邦的蹄声也已远遁而项羽眼中的暴戾之火在电闪雷鸣的映衬下却比这暴雨中徒劳挣扎的残火更显炽烈与猛烈。
历史的巨轮碾过螳臂当车者的残骸轨迹森然如故。
城下楚军士卒在瓢泼大雨中粗暴地清理着东门战场。
妇孺的哭嚎早已嘶哑沉寂幸存者如同破碎的玩偶在深可及踝的泥泞中被拖拽着、踉跄着驱赶回临时圈起的营地等待她们的是比死亡更漫长的深渊。
焦黑的土地上雨水冲刷着血污形成一道道暗红色的泥流散落着被践踏的破衣烂衫偶尔可见一两件小小的、浸泡在血水泥浆里的童鞋。
“王后…”一个极其轻微、带着雨水冰冷气息和剧烈颤抖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是紫苏。
她不知何时跌跌撞撞、浑身湿透地寻了上来小脸在偶尔划破夜空的闪电和城下那几处即将彻底熄灭的残余火光的映照下惨白如纸大大的眼睛里盛满了未干的泪水和惊魂未定的恐惧。
她手里紧紧攥着一个被雨水和泥污浸透、捏得变了形的布包那是她之前备下的、用干净棉布裹好的伤药和一点应急干粮 此刻想必也糊成一团了。
“您…您没事吧?这里…这里雨太大了…” 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和牙齿打颤的咯咯声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城下那片在暴雨中更显凄惨的人间地狱身体抑制不住地发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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