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东的冬比长安来得更酷烈些。
寒风卷过苍茫山峦裹挟着雪沫扑打着白岩城外一处不起眼的山庄。
山庄依山而建外观与当地富户别院无异内里却别有洞天。
曲折的回廊连接着数进院落地下更有精心开凿的密室这里便是“墨羽”在辽东前线众多枢纽之一。
东方墨独坐于一间陈设简雅的书房内。
窗外是呼啸的风雪室内却只闻炭火偶尔迸裂的轻响以及他指尖划过纸质卷宗时几不可闻的沙沙声。
他身着一袭素色青袍容颜依旧停留在二十许岁的青年模样眉目清俊只是那双眸子深邃得如同蕴藏了千年风雪再无半分年轻人的跳脱唯有历经世事变幻后的沉静与通透。
案头并非军阵地图或武功秘籍而是厚厚一叠来自四面八方的信报。
这些信报材质各异有粗糙的桑皮纸有细腻的宣纸甚至还有经过特殊硝制的薄羊皮;笔迹也各不相同或潦草或工整或刚劲或柔婉。
但它们都经由“周天星网”最可靠的渠道跨越千山万水最终汇集于此。
他读得很慢很仔细。
第一份详细记述了长安两仪殿朝贺大捷的盛况薛仁贵之名如何一夜传遍京畿天子封赏如何明发天下。
字里行间是帝国中枢按部就班的运作与普天同庆的喧嚣。
第二份则转向了东宫。
信报以极其客观的笔触描述了太子李治在公开场合的振奋以及私下可能流露出的、对“墨网”与“异人”之事的复杂心绪。
尤其提到了太子似乎时常摩挲一枚墨玉神态间有追忆有钦佩亦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凝重。
东方墨的目光在此稍作停留眼前仿佛浮现出当年南山云雾深处那个身处风暴边缘、眼神迷茫却质地纯净的少年晋王。
赠玉之举本是随手布下的一着闲棋点拨之言亦是对一块璞玉的惜才之心。
如今当年的少年已位东宫那枚墨玉似乎成了连接过去与现在的一个微妙符号。
李治的“倚重”在他意料之中而那初生的“忌惮”亦是权力道路上不可避免的代价。
他并未感到意外只是将此作为评估李治心性成长的一个重要参数。
第三份信报来自芷兰轩处。
没有具体名姓只有对某位才人近期行为举止的观察:她似乎更加沉静阅读范围有所变化对宫外消息尤其是辽东相关显露出超乎寻常的关注。
并且她似乎开始有意识地、极其谨慎地梳理和加固身边那原本微不足道的人脉网络。
东方墨的唇角几不可察地牵起一丝极淡的弧度那弧度中带着欣慰更带着一种看到种子终于破土而出的期许。
媚娘……她果然没有让他失望。
宫墙的阴影未能磨灭她的灵性反而让她学会了在黑暗中观察、思考、积蓄。
她不再仅仅是被动承受命运的少女开始主动伸出手试图去触摸、去理解那无形棋盘上的规则。
这份觉醒比任何捷报都更让他感到愉悦。
接着是来自梁国公府周边、以及某些朝臣门下传递出的零星信息。
房玄龄深夜独坐的沉思某些门生故吏对“特殊助力”的私下议论乃至长孙无忌那句未曾明言却已透出深深警惕的“此网过于可怖”的风声……这些都清晰无误地表明墨羽的存在如同一块投入帝国权力深潭的巨石已引起了顶层猎食者的警觉。
最后是市井之间开始悄然流传的、关于“神秘高人”、“暗影助力”的种种离奇版本虽荒诞不经却昭示着墨羽的“名”已以一种不受控制的方式在更广阔的层面开始扩散。
所有的信息欢庆的、思量的、警惕的、探寻的、传奇化的……最终都汇于他这间静谧的书房沉淀在他深邃的眼眸之中。
没有志得意满没有沾沾自喜。
这一切波澜似乎都只是映照在他这方心湖上的浮光掠影湖心深处依旧波澜不惊。
他深知让墨羽从完全的幕后走到这半明半暗的台前是计划的一部分也是必然要承担的风险。
权力的中枢永远不会欢迎一个无法掌控的变量。
李治的忌惮重臣的警惕皆是常态。
他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目光落向窗外纷扬的雪花。
重点在于接下来的应对。
如何将这种“警惕”控制在可控范围内如何将墨羽的“力量”展现为一种可合作、善意的助力而非威胁。
其中最关键的一环便是那位雄才大略此刻正驻跸于不远处的皇帝陛下。
李世民通过青鸾传递的会面意愿是一个信号也是一个契机。
他必须去见这位天可汗亲自为墨羽与大唐未来的关系定下基调。
风险固然有。
帝王之心深不可测。
但他亦有自己的凭恃——墨羽展现出的价值以及他自身超然的实力与姿态。
思绪至此已然清明。
他缓缓合上最后一卷信报将其归拢整齐。
外界的所有喧嚣、猜测、不安仿佛都被隔绝在这间书房之外。
他如同一位静坐于风暴眼中的弈者任凭外围风急浪高心中棋局却始终清晰如画。
下一步该落子了。
而第一子便落在了那龙影盘踞之处。
他需要一场面对面的交谈一场以平等甚至略带超然姿态进行的对话以此奠定墨羽在未来天下格局中的独特位置。
“备车。
”他对着空无一人的书房轻声吩咐。
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到了门外侍立的墨羽成员耳中。
风雪依旧但山庄之内一股无形的力量已开始悄然运转指向那决定未来走向的会面。
东方墨起身走到窗边负手而立静静地望着窗外银装素裹的天地眼神平静无波唯有计算的光芒在深处流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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