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万·彼得罗维奇数着第十三次咳嗽走进雾霭镇时正看见费奥多尔·伊万诺维奇在广场上挥舞没有面包的拳头。
这位镇长的旧式军大衣油亮得如同伏尔加河底的淤泥他嘶吼着唾沫星子在浓雾中划出微弱的银线:“同志们!虽然我们的黑麦面包掺了三成木屑但我们的干劲是百分之一百二十!这叫辩证法懂吗?辩证法!” 伊万裹紧单薄的外套肺里灌满了潮湿的、带着铁腥气的寒意。
他刚从下诺夫哥罗德大学逻辑学系被“优化”出来——校方说他的“形式逻辑”太“僵化”不如“活生生的辩证现实”来得“鲜活有力”。
他一路颠簸最终落脚在这座伏尔加河中游、被遗忘在浓雾与遗忘之间的边陲小镇。
他需要一个地方喘息一个能让他继续思考“逻辑”为何物的角落。
可眼前这景象这嘶吼这广场上人们因饥饿而深陷的眼窝里却燃烧着一种近乎狂热的“干劲”像劣质伏特加点燃的鬼火——这难道就是所谓的“辩证现实”? “辩证法?”伊万低声自语声音被浓雾吞没“因为吃不饱所以没力气干活这叫逻辑。
因为吃不饱所以干劲更足……这叫混蛋逻辑。
” 他拖着行李箱轮子在冻得坚硬的土路上发出刺耳的呻吟走向镇上唯一像样点的住处——“真理”旅店。
旅店老板娘玛特廖娜·谢尔盖耶夫娜一个干瘦如伏尔加河枯水期芦苇的老妇人正用一块油腻的抹布擦拭着柜台。
柜台后一排排药瓶在昏黄的煤油灯下幽幽反光瓶身上贴着褪色的标签:“万能滋补液”、“革命热情增强剂”、“辩证思维口服液”。
“登记。
”玛特廖娜的声音像砂纸摩擦生锈的铁皮眼皮都没抬。
伊万递上证件。
玛特廖娜的目光扫过“逻辑学研究者”的字样浑浊的眼珠里掠过一丝难以捉摸的光随即又恢复了死水般的平静。
“逻辑?”她嗤笑一声干瘪的嘴唇扯动“在雾霭镇逻辑就是费奥多尔·伊万诺维奇站在广场上说什么。
你得先证明你尊重费奥多尔·伊万诺维奇然后才能谈别的。
年轻人记住态度比事实重要一万倍!” 她递过登记簿伊万的笔尖悬在纸页上方。
他想起素材里的话:“只管态度不问事实甚至只管立场不管事实……只问动机不问是非良心不重要你的动机是谁你偏向谁……只问亲疏不讲道理。
”这并非抽象的理论它已化为这旅店柜台后老妇人眼中的冰霜化为广场上费奥多尔挥舞的拳头。
“您……登记簿上‘职业’一栏……”伊万犹豫着。
“就写‘辩证学习者’!”玛特廖娜猛地拍了下柜台震得药瓶叮当作响“或者‘事实服从者’?不就写‘态度端正者’!这才是你该有的立场!写!”她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伊万那目光仿佛能穿透皮肉直刺灵魂深处关于“事实”与“逻辑”的最后一点微光。
伊万感到一阵窒息般的压迫笔尖不受控制地落下写下了那个屈辱的称谓。
房间在旅店顶层狭小、阴冷弥漫着陈年灰尘和某种难以言喻的、类似劣质草药的苦涩气味。
窗外浓雾如同活物般挤压着玻璃伏尔加河在远处发出沉闷的呜咽。
伊万疲惫地倒在床上试图整理思绪。
逻辑是什么?是清晰的链条是前提与结论的必然联系。
可在这里链条被粗暴地扭曲、打结甚至被宣布为“资产阶级的腐朽工具”。
他想起教授总结的“混蛋逻辑”核心——问态度不问事实用敌我界定一切。
在雾霭镇事实是流动的、可塑的而态度尤其是对费奥多尔·伊万诺维奇的态度则是唯一不容置疑的“真理”。
深夜一阵奇异的、仿佛无数细小玻璃珠滚动的声响将他惊醒。
声音来自楼下——玛特廖娜的药房。
伊万屏住呼吸赤脚踩在冰冷的地板上悄悄打开门缝。
昏黄的煤油灯光从楼梯下方渗上来在浓雾弥漫的走廊里投下扭曲晃动的影子。
药房的门虚掩着。
伊万蹑手蹑脚地靠近透过门缝向里窥视。
玛特廖娜·谢尔盖耶夫娜不在。
药房中央一个半透明的、轮廓模糊的女性身影正悬浮在空中。
她穿着旧式药剂师的白色围裙但围裙上浸染着大片暗红色的污渍像干涸的血。
她的脸孔在灯光下时隐时现五官模糊不清唯有一双眼睛——空洞、冰冷燃烧着非人的幽绿火焰——死死盯着柜台后那排药瓶。
她的手指——细长、苍白指甲尖利如刀——正缓缓划过瓶身。
随着她的指尖移动瓶身上褪色的标签竟开始扭曲、融化又重新凝聚成新的字迹: “万能滋补液” -> “立场坚定剂(副作用:失明)” “革命热情增强剂” -> “敌我界限清晰液(副作用:失心疯)” “辩证思维口服液” -> “事实扭曲精华(副作用:灵魂腐烂)” 那幽绿的火焰在她眼中跳跃发出无声的嘶嘶声如同毒蛇在草丛中潜行。
她忽然转过头空洞的眼窝精准地“望”向伊万藏身的门缝!一股刺骨的寒意瞬间攫住了伊万的心脏他几乎能感觉到那非人的视线穿透了木门舔舐着他的皮肤。
他猛地后退脊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墙壁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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