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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夜梆子声未落檐角铜铃便撞得发颤。

祠堂檐角垂落的红绸浸着月华倒似凝固的血瀑村口歪脖子老槐下散着几团模糊血肉腥气裹着供香直往人鼻子里钻。

“昨儿刚供了三牲头今晨闯进村东头王二家的妖怪就碎成了八瓣!”货郎攥着褪色的黄符指甲掐进掌心沁出血丝“娘娘显圣可比城隍庙灵验!” 驼背老妪颤巍巍将发霉的黍米倒进功德箱浑浊眼珠映着神龛里半张泥脸。

那泥胎脖颈裂着蜈蚣似的缝偏生唇上胭脂鲜活得要吃人却无人觉得不对。

更夫打更的梆子敲响的时候裂了道口子声音与往日多出几分尖利惹得乡民们蹙眉。

三日前咳血的李铁匠此刻正抡着铁锤给新庙梁柱包金箔臂上青筋鼓胀如蚯蚓哪像将死之人。

西街孙掌柜白日还同人夸耀新纳的妾入夜那美娇娘便从裙底伸出六条镰刀腿。

倒是南郊张癞子半夜刨出三坛雪花银只是每块银锭都嵌着半枚带血的乳牙。

前几日还是三清像后是被绝望的鳏夫砸碎在青石板上里正顺带叫人砸了旧庙不过旬日。

而今沾着晨露的崭新神龛里披红挂彩的泥塑娘娘正弯着慈悲眉眼新塑的鎏金像已比城楼还高——这次匠人们给娘娘补全了双腿只是那绣鞋尖上总凝着层洗不净的朱砂色。

乡野阡陌腾起千百道青烟富家朱门抬出沉香木神案。

当妖魔利爪撕开窗纸时当枕边人忽然露出森森白牙时当城隍庙里仙师拂尘染血时滚烫的香灰烙进信徒掌心。

供桌下叠着十七张不同教派的度牒最底下压着褪色的送子观音画——乱世里凡人如溺水者总要攀着浮木换气。

“现在妖魔当道唯有娘娘能保佑我们!据说求得娘娘怜惜便是妖魔都不必畏惧了。

” “信奉娘娘方能脱离苦海!” “携上家里老小去娘娘那里拜拜方可无忧呢!” “也就咱们心有余而力不足塑的是小像据说城镇的那‘祖庙’娘娘的神像更大哩!我有空可要去拜拜。

” 救苦救难的菩萨其威名不知何时便家喻户晓了。

求平安袭扰村子的妖魔第二日便化作碎肉徒留一地血色。

求康健那原本已经不行的老汉只是睡一觉就能下地走路了。

求富足夜里梦游在院中挖出满目金银晃的人眼红。

像是无所依靠终于获得可以安稳落脚的人乡民皆是心中火热便是富贵乡绅也舍去往日吝啬要给“菩萨”盖个庄严的庙宇。

见这些富贵老爷也如此相信那些贫苦人家更觉得没错了——那些老爷向来是不见兔子不撒鹰看来“菩萨” 是有几分灵验。

近来除了偶尔来打牙祭的妖魔多了些猝不及防的“活死人”以及十分善于伪装身边人一个不察就掏心掏肺的怪物人心惶惶。

那些仙师便是自己辖区的妖魔都管不过来了哪里还顾得上他们? 陷入苦难无法得救便会对往日信仰滋生怨恨打砸泥像庙宇待心中绝望后便又重新对虚无缥缈的事情产生期盼重新塑像焚香参拜想得一时寄托。

倘若真的显灵那一切的一切那所有的疑虑与不安都会瞬间化作狂热深信不疑。

是以不论是城镇还是乡野皆是开始流传“娘娘”的威名。

几人谈论着不免恭贺起“菩萨娘娘”却无人注意到泥胎足尖的朱砂色又深了几分。

———————— “娘娘?看来这便是源头了.......” 山道上晨雾未散忽有清风卷起千叠松涛。

正背着竹篓采药的农妇猛然抬头手中药锄当啷落地。

但见薄雾中徐徐行来一道素白身影银发似九天银河垂落肩头发梢流转的月华竟比雾霭更清冷三分。

额间系着两指宽的素纱抹额正中嵌着枚菱纹寒玉却不及那双金瞳摄人——那眸子像是把千年琥珀熔进了旭日初辉流转间洒落碎金点点惊得枝头麻雀都忘了振翅。

“神仙......是谪仙老爷下凡了!”挑柴汉子扑通跪在青石板上柴火滚落山涧也浑然不觉。

晨光恰在此时穿透云层照得那人月白广袖上的暗纹浮出水面——原是银线绣的百转回云纹行动间如冰河暗涌生生将粗布麻衣的百姓衬成了泥塑木雕。

溪边浣衣的少女们忘了拧干衣裳任由春水浸透罗裙。

她们看见那位仙人驻足古松下垂落的银发与松针上的晨露交相辉映腰间缀着的错金镂空香球轻轻摇晃泄出几缕迦南香的青烟。

最年长的洗衣妇突然以袖掩面颤声念叨着“折寿了这等容貌岂是凡人看得的?” 茶棚里歇脚的行商突然集体失语他们看见那人拂开垂落的花枝素纱外袍下隐约露出靛青中衣襟口三道雪青滚边愈显脖颈修长如鹤。

当金眸扫过冒着热气的茶碗时卖茶老翁突然觉得自家粗陶碗配不上这般人物慌得用袖口猛擦八仙桌。

“娘神仙哥哥过来了!”总角小儿突然指着来人大叫。

众人这才发现这通身霜雪气的人物竟在接取飘落的杨花苍白指尖与飞絮难分彼此他腕间缠着三圈冰蚕银丝每根丝线上都串着米粒大小的星纹玉珠随动作发出碎冰相撞的轻响。

货郎担子里的铜镜不慎翻倒恰将那人侧影收入镜中。

围观人群突然齐齐倒吸冷气——分明是青天白日镜中映出的却是披着月华的人身后松影化作万千执戟玉郎恍若天兵开道。

然而他们不知这踏花而来的“谪仙”腰间香球里锁着灵剑广袖深处还缠着道浸透妖血的捆仙索——哪是什么误入凡间的神仙分明是来收妖的活阎罗。

便是那无意间窥得的幻影也浮动着不为人知的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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