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林一屁股坐在染缸前手指刚碰到缸沿的青石板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这往年油光水滑的石板现在居然裂得跟蜘蛛网似的缸底的染液也干成了灰白色的硬壳活脱脱像一张被抽走所有颜色的旧画布。
他掀开晾布架上的粗布最上面的蓝印花布无精打采地耷拉着花纹都晕成了一团模糊的影子靛香也跑得只剩一丁点儿若有若无的苦味仿佛是被雨水泡烂的靛蓝草。
“先生!”小桃儿抱着个粗布包像只欢快的小鸟从巷口飞跑过来胶鞋在青石板上踩得“啪嗒”响“周婶说灶上的靛蓝不够染围裙啦!今早我去染坊拿染料那染缸跟我闹别扭呢您快闻闻这染布——”她把包往石桌上一倒“湿哒哒的都能拧出水来!” 韩林拾起匹染布放在鼻端轻嗅果然有股霉味像埋了半冬的旧麻袋。
他蹲下身用竹片拨了拨染缸底的碎布竟从染泥里翻出半枚靛蓝陶坠——是阿婆的阿婆传下来的坠身刻着蓝染吉祥小时候他总爱趴在染案上看阿婆戴阿婆说:这坠子跟着我染了五十年蓝布等阿林娶媳妇那天就传给你媳妇裹襁褓。
是靛魂散了。
老龟从染坊的梁上倒挂着探出头龟壳上沾着靛渍我活了三百岁只在康熙四十年见过这阵仗。
那年小满村东的老染坊哑了后来是村西头的染匠用新靛养了半月才把请回来。
它伸出前爪在青石板上画了个歪歪扭扭的染缸那靛魂的栖身地就在这染坊地下的暗河里。
染坊的裂痕 暗河在染坊正中央的地窖下三丈处。
韩林举着火把往下照潮湿的青石板上渗出细密的水珠却始终不见水流。
老龟趴在他肩头龟甲敲得火把咚咚响:莫急靛魂的魂息弱得顺着染纹找。
话音未落火把突然晃了晃——地窖的墙缝里露出一道裂缝裂缝里渗出的水泛着暗紫滴在青石板上一声就把砖缝里的青苔蚀成了焦黑的碎末。
这是靛血。
老龟的声音沉了沉靛通人性它疼所以流血。
它用前爪拍拍韩林手背记不记得你六岁那年?你阿婆给你染蓝布衫染坊的陈阿公送了块靛蓝膏。
你举着布衫跑摔进了染缸里靛蓝膏蹭了满身陈阿公用草木灰给你擦脸说靛是死的人是活的你对靛亲靛就给你暖...... 韩林当然记得。
那年阿婆病了他天没亮就往染坊跑想帮陈阿公搅染缸。
染泥稠得像块胶他搅两下就累陈阿公笑着按住他的手:小崽子染要慢慢搅像哄小娃娃睡觉。
他抹了把脸上的汗继续搅染泥渐渐软了泛着绸缎般的光陈阿公拍着他的头笑:咱阿林手巧将来能染出比阿婆还俊的花样。
染坊的后窗外几个外乡人正乐颠颠地往卡车上搬搅拌机呢。
领头的那个胖子穿着件藏青西装嘴里还叼着根雪茄嘴里嘟囔着:“这破老染坊能值几个钱?在这地儿建个印染厂不得赚个一千万!”他大手一挥后面立马窜上来俩壮汉“把那老头拽开别耽误咱拆设备!”“先生!”小桃儿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韩林一转头就瞅见她正攥着块染布残片往人堆里使劲儿挤呢胶鞋都被扯掉了一只“这染坊可是靛魂的家你们不能拆!” 胖子吐了个烟圈小丫头片子懂个屁?我可是签了合同的!他挥了挥手壮汉们立刻扑过去小桃儿被推得踉跄撞在染坊的晾布架上一声架上的蓝印花布裂成了两瓣。
韩林的心脏猛地揪紧。
那匹布是他阿婆阿公结婚时染的花纹是他阿公亲手画的并蒂莲阿婆说:这布跟着我盖了三十年被子等阿林娶媳妇那天就给你做喜被。
此刻布裂了裂缝里渗出的水泛着暗紫顺着布纹往下淌把青石板都染成了淡紫色。
更让他心惊的是地窖里传来的一声——原本结实的青砖突然塌陷了块露出截锈迹斑斑的铁链。
铁链下挂着块木牌牌上刻着光绪三十年染布有功八个字字迹已被岁月磨得模糊。
住手!韩林扑过去抱住壮汉的腿这染坊养了多少年人?我太爷爷的太爷爷就在这儿染布到我这辈已经传了七代!你们拆的不是染缸是命! 胖子皱眉:你疯了?这破染坊能有什么命? 韩林抹了把脸上的霜花这染坊里有我阿婆的蓝布衫她年轻时嫁过来陈阿公给她染了对蓝蝴蝶说这靛越染越亮像咱们的日子;有我爹的蓝围裙他十六岁跟着陈阿公学染布围裙里总塞着给我带的野枇杷;有我娘的蓝头巾她嫁过来那天陈阿公用新染的头巾给她包了碗桂花糕说新媳妇的头巾得裹得住全家的甜......他指向远处的村庄你闻闻那边飘来的是艾草香吗?不是陈阿公煮的靛蓝汤是我阿婆每年小满给娃娃们熬的蓝莓粥。
你拆了这染坊拆的是咱们村的命。
人群突然安静了。
有个穿西装的年轻人挠了挠头:我小时候确实在这儿玩过跳房子陈阿公给我染过蓝蜻蜓......另一个也附和:对啊我去年还在染坊前拍了结婚照媳妇说那蓝布比婚纱还好看......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