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了扯了半天的闲篇儿咱们还接着聊这东屋儿吧。
” 意识到自己兜了个大圈子康术德随即把话题转了回来。
“这三间房是宋先生待客的地方。
宋先生的为人和行事风格其实也跟马家相似。
内敛不爱张扬所以这东厢房的摆设也是不显山不露水的。
” “比方这东厢房的明间啊根本没有什么名家书画悬挂的都是宋先生亲笔。
我还记得中间挂有一副工笔的牡丹取自词牌名《蝶恋花》。
两边还有一幅对联可惜只记得下联是‘室雅何须大花香不在多’上联可就记不得了。
” “宋先生的字清瘦潇洒画雍雅细致说起来与王孙画家溥心畲的风格颇为相似。
看宋先生的书画那是一种享受比喝鸡汤还要美哪。
照我看他的书画要送到琉璃厂去恐怕靠挂笔单、拿润费养家也是可以养家糊口的。
” “家具也一样宋先生并不像旁人那样刻意在堂屋摆满古香古色的硬木家具营造富贵气象。
他在这东屋的堂前只放了三张皮革沙发一个木茶桌儿只图个待客舒适就好。
” “不过话匣子宋先生买的可是最早的也是最好的。
那都是洋行进口的美国货。
能听电台的收音机宋先生放在了正房的东次间是为了方便了解外面的局势。
大喇叭的留声机宋先生放在了这个东厢房的明间里是因为当年的人几乎都好京剧离不开这种娱乐。
“宋先生本人也能唱梅派青衣。
他有一条宽厚的好嗓子可身上不行。
一次唱《探母坐宫》他竟然把孩子拿倒了。
所以他自嘲是‘电台红’意思是自己只能私下唱登不了台。
不过他倒是能拉的一手好胡琴不但琴技足以应付正式场面甚至还引起了梅兰芳的注意。
“马家有一次办堂会宋先生临时救场替补一位连着拉了好几出戏手腕子有点伤了的琴师。
登台时又恰逢迟迟到来的梅兰芳刚坐在台下。
当时梅兰芳正为其二姨太物色琴师听得宋先生的琴技意动就忍不住在台下守候相邀。
结果闹了笑话一番交谈他才知宋先生只是玩票自家有不小的产业。
于是只好拱手致歉。
” “不过宋先生最爱听的戏还就是梅兰芳。
宋先生买了很多京剧唱片少说也有几百张。
梅兰芳的唱片只要见到他准买。
就是买京韵大鼓那也是因王少卿为梅兰芳伴奏在反二黄的花腔中就有从京韵大鼓中借鉴的元素。
所以宋先生也跟着大鼓唱片拉琴。
” “反过来伪满在长春的唱片公司发行的唱片宋先生是一张都没有的。
一是因为国仇家恨。
日本人把溥仪拐带过去做傀儡想分裂我们的国家。
别说宋先生生气连许多有骨气的演员都不愿意去灌录。
二是长春灌的唱片质量也极差听过两回就会破损掉磁。
那破玩意比老虎摊儿卖的捯饬货还坑人哪。
” “啊当然既然是低调的奢侈嘛这东厢房里也不会什么宝贝都没有。
宋先生能写会画这靠北的次间既是书房也是画室。
靠窗这位置就放着一张大尺寸的紫檀大画桌。
画桌东侧有一把硬木双人椅。
在这个紫檀画桌上宋先生画过水浒的一百零八将。
他手把手的教我和他的一双子女作画。
而这个画桌的价钱怕是能吓着你当时能与十六间最好的房子等价。
” “南边这次间呢安置的是一个大八仙桌也是紫檀木的。
而且镶嵌螺钿极其精美等于又是八间房。
这两件木器加起来就是二十四间了。
每间房就算八百大洋这也差不多两万块了。
这还是二十年代的价钱。
” “后来1946年因为这两样东西实在难以带走。
宋先生才不得已割爱跟张伯驹以物换物换了一幅唐寅的《秋风寻隐图》和一幅《水月观音》。
后来张伯驹又把这张大画桌和这个八仙桌捐给了故宫如今故宫展出这两张桌子一个称为‘明-紫檀平头案’一个是‘清初-紫檀镶嵌贝壳八仙桌’。
康术德这番话说完宋先生的性情与做派便在宁卫民的心里树立起来。
一个天性幽默爱好颇多有学识有才情有气节办事善于变通行事洒脱利落的商人形象仿佛活生生的站在宁卫民的眼前。
让他对这位宋先生越发感到亲近和敬慕。
“老爷子我得说你这命苦是苦。
可您能遇见宋先生这样的贵人也真是莫大的运气!” “过去那个年代多乱啊一般的人逃荒跑到京城来能活下来的概率不大!很可能就成倒卧死在街头了!” “也就是您不但活下来了而且被宋先生带到了这么好的地方学了一身的本事最后都成了这个地方的主人了。
这简直逆袭的楷模啊!您这经历太励志了!” “我是真想见见这位宋先生啊可惜连张照片都没有。
说起来我都得谢谢他。
因为他要不成就了您您也不会教我啊。
是不是?” 而他的话也愈发让康术德缅怀过去老爷子听了长叹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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