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的春雨缠绵而阴冷敲打在漕运总督临时行辕书房外的芭蕉叶上噼啪作响更衬得屋内一片死寂。
烛火摇曳将文贵的身影拉得忽长忽短投在身后的《江南漕运全图》上。
他并未坐在公案后而是站在窗前望着被雨幕笼罩的黑沉夜空手中无意识地捻动着一串油光温润的沉香木念珠。
这念珠是他离京前一位老友所赠言“江南水浑心躁时把玩可静气凝神”。
此刻那冰凉的珠体却难以压制他心头的火气。
顾云卿坐在下首的酸枝木圈椅中一身青衫几乎要与屋内的阴影融为一体。
他面前的小几上摊开着数份文书墨迹未干。
他并未催促只是安静地等待着如同一个最有耐心的猎手唯有偶尔抬起眼帘时眸中闪过的精光才泄露出他并非表面看上去那般平静。
“江阴县……”文贵终于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久未说话的沙哑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吴友仁送来的这份‘捷报’云卿你怎么看?”他转过身目光锐利地投向顾云卿那目光里没有询问只有印证。
顾云卿微微欠身语气一如既往的平稳却字字清晰:“大人数据完美得令人心惊。
损耗四分征收提前三日……除非江阴胥吏一夜之间皆成了圣贤否则此中必有蹊跷。
”他拿起一份薄册“这是三日前卑职手下的人从江阴市井间收集的零星舆情有粮户抱怨今春‘帮贴银’莫名多了两成亦有小商人言及漕帮换了名目收取‘辛苦钱’。
” 他没有直接下结论而是将线索平铺在文贵面前。
这是他一贯的风格用事实构筑推理的城墙。
文贵走回案前拿起那份所谓的“捷报”指尖因用力而微微发白。
“‘帮贴银’……‘辛苦钱’……哼好一个移花接木李代桃僵!”他猛地将文书拍在桌上震得烛火一阵乱晃“他们这是把朝廷的‘考成法’当成了他们盘剥百姓、粉饰太平的新工具!其心可诛!” 怒火在文贵眼中燃烧但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他重新拿起念珠一颗颗捻动目光落在顾云卿身上:“你的看法呢?证据链到了哪一步?” “关键人证已有眉目一名被多征了‘帮贴银’的粮户愿意暗中作证但惧于钱广业在地方的势力尚需我等庇护。
物证方面县衙的账册是关键但恐已做过手脚。
不过”顾云卿话锋一转“卑职另有一条线。
钱广业之侄钱禄半月前在苏州城豪掷千金购下‘听雨楼’旁的一处三进宅院房款来源不明。
已查到经手此事的牙人与漕帮一位姓胡的香主过往甚密。
或许可以从这条钱线上打开缺口。
” 他顿了顿补充道:“此外按石指挥使之前的钧令卑职亦在梳理江南官场与京师之间的书信往来脉络江阴之事或可借此观察朝中会有何人为其张目。
” 这番话点明了他身负的双重职责:既是文贵的改革助手也是皇帝与石文义布在江南的耳目。
文贵听懂了其中的深意。
他沉吟片刻眼中最后一丝犹豫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合着决绝与冷酷的清明。
“不能再等了。
”他声音低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陛下将‘考成法’试点之权交予我等是要立新规树正气不是让这些蠹虫找到新的吸血门路!江阴必须拿来祭旗!要用吴友仁和钱广业的顶戴人头告诉整个江南朝廷的新政不是儿戏!” 他看向顾云卿命令清晰而果断:“云卿你亲自去!持我手令调一队绝对可靠的漕兵再以……协查案由请苏州府锦衣卫千户所派员配合。
明日卯时城门一开即刻出发直扑江阴!首要目标控制钱广业查封其私宅、扣押相关胥吏及漕帮涉案人员突审!同时围住县衙没有我的命令一只苍蝇也不许飞出去!账册、文书全部封存!” “那吴县令……” “一并看起来!若他无辜事后本官自会还他清白;若他同流合污……”文贵冷笑一声“本官的刀不介意多斩一个进士出身的贪官!” 这已不是简单的查案而是一场精心策划的突击旨在犁庭扫穴一举摧毁江阴的旧利益堡垒。
“卑职领命!”顾云卿起身肃然拱手。
他青衫下的身躯似乎也因这即将到来的风暴而微微绷紧。
“记住”文贵最后叮嘱目光灼灼“动作要快要狠打蛇打七寸!务求办成铁案!本官要的不仅是他们的罪证更是要借此事将这‘考成法’的规矩用血与火刻进每一个江南官吏的骨头里!” 顾云卿重重点头不再多言转身融入门外的雨夜之中。
文贵独自留在书房内听着渐远的脚步声和窗外无尽的雨声缓缓坐回椅中。
他捻动念珠的速度慢了下来眼神望向北方京师的方向。
他知道这把火一旦点燃灼烧的将不止是江阴一县。
朝堂之上的反噬恐怕很快就会随着驿马传入紫禁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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