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正衙署之内别有洞天。
与外间广场的喧嚣鼎沸、龙蛇混杂不同衙署正堂宽阔肃穆梁柱高耸地面铺着暗色金砖光可鉴人。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檀香与陈年卷宗的气息无形中便透出一股令人心生敬畏的威严肃杀。
堂上北面设一列宽大紫檀公案后设屏风那是中正官与品评官的座席此刻尚且空置却已自有一股迫人的权威压在那里。
而最为奇特的是堂内两侧用精巧的云母屏风与薄如蝉翼的素纱帘幕隔出了数个相对独立却又能够清晰观察到堂内情形的区域。
这些区域并非寻常人等可以进入乃是特意为那些有身份、有门路前来观摩品评过程的高门显贵、皇室宗亲所设的“观评席”。
其中最引人注目的一处席位上已是环佩轻响暗香浮动。
谢道韫与同来的数位高门贵女在婢女们的簇拥下已然落座。
她们的出现犹如在庄重沉闷的大堂内投入了几颗璀璨的明珠瞬间吸引了不少悄然投来的目光。
此处视角极佳既可纵览全场士子又能清晰看到中正官问询的情景。
席位布置得极为雅致舒适:铺着锦茵的胡床矮几上陈列着并非衙署提供、而是各家自行带来的精致茶点瓜果。
白玉盘中盛着来自岭南的鲜荔枝冰镇着犹带水珠;琉璃盏里是西域进贡的紫玉葡萄饱满欲滴;还有精巧的江南糕点做成花卉形状栩栩如生。
侍女们悄无声息地跪坐在侧素手纤纤随时准备为主人斟上温热的香茗或清凉的蜜浆。
“阿韫你看”那位王氏女郎——出身琅琊王氏与王坦之同辈的王璎——轻摇着一柄泥金牡丹团扇掩唇低声笑道目光却如轻盈的蝴蝶在场中那些屏息凝神的士子间流转“今日倒真是来了不少熟悉的面孔。
那位着紫锦袍、神采飞扬的是我家从兄王子度(王坦之)听闻近来学问颇有进益只是这喜好排场的性子怕是改不了啦。
”她语气带着族人间的熟稔与些许调侃。
另一位出身太原王氏的女郎接口道:“子度兄长家学渊源定品自是无疑。
倒是那边那位”她妙目一转瞥向寒门士子队列前列那个孤直的靛青色身影“那位近日声名颇盛的吴郡陆郎君不知今日能得何品第?听闻连西府都惊动了呢。
”话语间不乏好奇与看热闹的兴味。
又一位颍川庾氏的女郎性情似乎温和些轻声道:“品评人才乃国之大事自有中正官明断。
只是观其气度倒不似寻常寒门沉静得紧。
”她目光中也带着探究投向陆昶。
谢道韫端坐于席间手中并未执扇只静静捧着一盏清茶。
她今日穿着一身月白云纹的齐胸襦裙外罩一件浅碧色薄纱半臂乌发梳成简洁的惊鸿髻只斜插一支白玉兰簪通身上下再无多余饰物却越发显得气质清冷高华与周遭的奢华精致形成微妙对比。
听到女伴们的议论她并未立刻回应只是顺着众人的目光再次望向堂下。
她的视线掠过那些或紧张、或倨傲、或故作镇定的面孔最终依旧落在那独立于寒门队列之前的陆昶身上。
他站在那里依旧如青松般挺拔面色平静无波。
周遭寒门士子的惶恐不安高门子弟的谈笑风生似乎都与他无关。
他只是静静地等待着仿佛不是在等待一场决定命运的审判而是在等待一场寻常的问答。
谢道韫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片刻。
她注意到他洗得发白的袖口注意到他束发的那根简单竹簪也注意到他那双过于沉静、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眸。
她想起清议堂上他不卑不亢的言论想起弟弟谢玄回来后的激动推崇想起西府问策的惊险更想起自己那日“利刃鞘韒”之喻。
“皮相之观终是虚妄。
才学器识方是根本。
”谢道韫终于开口声音清泠如玉磬将众女的注意力拉回“今日品评关乎国朝选材大计非是儿戏。
诸位妹妹还是静观其变为好。
” 她语气平淡却自有一股令人信服的力量。
王璎撇撇嘴似乎觉得有些无趣但也不再公然议论只一双眼睛依旧滴溜溜地转打量着场中诸人尤其是那些家世相当、风头正劲的高门精英子弟。
“哟那不是清河崔氏的崔琛崔世兄吗?听闻他书法得卫夫人真传一手行草飘逸出尘被誉为建康年轻一辈翘楚。
” “还有兰陵萧氏的萧承萧公子据说博览群书过目不忘尤精《三礼》学问是极扎实的。
” “陈郡袁氏的袁沛袁郎君倒是不错人物风流谈吐雅致尤善丹青上次在汝南王府雅集上画的那幅《春山烟雨图》意境悠远真是绝了…” 贵女们轻声细语如数家珍般点评着场中那些她们自幼相识或素有耳闻的高门才俊言语间颇多欣赏与倾慕。
她们的目光流连在这些衣着华贵、仪态优雅的年轻郎君身上仿佛在欣赏一场无形的展览。
这些名字这些家世这些才艺才是她们熟悉且认为理所当然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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