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愁难掩败军相。
残阳将最后一抹余晖吝啬地洒在通往天水的古道上把稀稀落落的骑队影子拉得老长如同一个个挣扎在绝望边缘的鬼魂。
风中再没有来时那份雍凉健儿特有的豪迈与爽朗只剩下迷茫。
马遵伏在马背上身躯随着战马疲惫的步伐一起一伏。
那张曾因军功而意气风发的脸庞此刻只剩下一片死灰。
他的眼神空洞仿佛两口早已干涸的枯井映不出天光也映不出这满目疮痍的人间。
不足八百人。
来时是浩浩荡荡的三千精骑一人双马甲胄鲜明马槊如林那是他马遵一生中最荣耀的时刻是他认为自己即将踏上封侯拜将之路的开端。
归时却只剩下这不足八百的残兵败将。
许多人身上都带着伤甲胄残破不全。
那些曾被他们视若生命的战马如今也大多步履蹒跚口鼻间喷着粗气再无半分神骏。
巨大的落差使马遵心脉寸断。
他不止一次地将目光投向腰间那柄陪伴他多年的佩剑。
剑柄上的鎏金云纹在昏黄的光线下诉说着死意。
死。
唯有一死方能洗刷这通天的耻辱。
他缓缓地伸出手握住了剑柄。
指节因用力而发白手背上青筋暴起。
“噌——” 长剑出鞘半尺离脖颈近在咫尺。
“将军!” 一个焦急的声音在他身侧响起。
马遵的亲兵队长魏风不知何时已催马靠近他那只粗糙的大手死死地按住了马遵握剑的手。
“将军!您这是要做什么?!”魏风的眼中满是惊恐和不解。
马遵没有回头只是用一种近乎梦呓的声音说道:“放手魏风。
” “我不放!”魏风的手抓得更紧了那力道大得几乎要将马遵的手骨捏碎“将军!胜败乃兵家常事!我等是中了王平那厮的奸计非战之罪啊!您何至于此!” “非战之罪?”马遵仿佛听到了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他缓缓地转过头那双死寂的眼睛里终于有了一丝波动那是浓得化不开的自嘲与绝望。
“三千精骑一夜之间折损大半!连敌人的主帅是谁都不知道就被打得如丧家之犬!你告诉我这不是罪什么是罪?!” “我马遵有何面目回天水去见郭将军?有何面目去见朝中诸公?又有何面目去见信任我的陛下?!” “我愧对大魏!愧对陛下的天恩!我……唯有一死以谢国恩!” 他猛地一挣想要抽出长剑。
但魏风却死战不退他甚至半个身子都探了过来用自己的胸膛抵住马遵的手臂双目赤红地吼道: “将军可以死!但不是现在!” “您看看他们!”魏风伸出另一只手指向身后那些疲惫不堪的弟兄们。
马遵的目光下意识地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
他看到了一张张或熟悉或陌生的脸。
那些脸上有伤痛有迷茫却没有一丝一毫的怨怼。
当他们的目光与马遵的目光相遇时那麻木的眼神深处依旧还残存着一丝名为“信赖”的东西。
他们是兵他是将。
他们跟着他从雍凉的故土来到这片陌生的战场。
他们将自己的性命交到了他的手上。
如今他要用一死了之来逃避自己的罪责那这些还活着的、信任着他的弟兄们又该何去何从? 他们会被打散会被编入其他部队会因为“马遵旧部”这个耻辱的标签而备受欺凌永无出头之日。
立场没有正义之分。
他大汉是正统? 我曹魏为何不是? 错的不是这三国错的是封建集权的愚昧认知啊…… 马遵握剑的手在不受控制地颤抖。
“将军……”魏风的声音放缓了带着一丝恳求“弟兄们跟着您冲锋陷阵九死一生。
我们不怕死但我们不能死得不明不白。
您若是自刎于此我等便是无主的孤魂野鬼到了阴曹地府也没脸去见那些战死的弟兄啊!” “我们……想跟着将军堂堂正正地活或是……堂堂正正地死!” 一番话狠狠地砸在了马遵的心上。
他看着魏风那张被硝烟熏得黢黑的脸看着他眼中那份不容置疑的决绝。
良久马遵眼中的疯狂与死志缓缓褪去。
他松开了手。
“当啷——” 长剑归鞘。
他仿佛被抽走了全身所有的力气再次软软地伏在了马背上。
是啊他连死的资格都没有。
回到天水郭淮不会放过他。
一个“作战不力损兵折将”的罪名足以让他人头落地甚至株连家族。
朝廷震怒之下他的下场只会比死更惨。
他已经是个死人了。
一个等待着行刑的死囚。
唯一的区别只是这把悬在头顶的刀何时落下而已。
队伍在一处干涸的河滩边停了下来做着短暂而绝望的休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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